一、母亲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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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死了孩子的母亲，却并未亲眼目睹他惨死时的情状，也未能陪伴在他的最后一刻。这真叫我惭愧！

我并不能表现出我想象中的那种坚强与内心的平静。我的丈夫一面用他那充满柔情的话语安慰我，一面低垂着头，掩面偷偷地哭泣。

“别老闷在屋里，出去走走吧！”我躺坐在床上，用多年未换，也多年未洗的衣袖迅速地擦干眼泪，在脸上勉强挤出颇不好看的笑容，对丈夫说。

丈夫依旧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见他手中的拳头握紧又放松，松开后又握紧。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用他那副泣不成声的样子瞧着我，眼里噙着泪水，迟钝又缓慢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彼此搀扶着，迈着柔弱无力的脚步走出了屋。

外面的月亮还没有落。整个世界此时都沉默不语。

这月夜的清爽与惬意，我并未察觉到。我只觉得我的心好凉，好冰，好冷，就像是有人拿了一块永不融化的冰块放在我的心头一样。一想起我那死去的孩子，我就悲痛不已，这简直伤透了我的心！

我的儿子，他有什么错？如果说，我的儿子有什么过错的话，老天爷可以适当地惩罚惩罚他，叫他多帮我做些家务，让他少吃几粒米饭，怎样惩罚都行。可是再怎么惩罚，也绝不能致他于死地！而且，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没有任何过错！没有任何过错！

他有什么错？“有什么错？”我大声吼了出来，可仍觉不十分爽快，心里依然痛苦万分。

丈夫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抚摸着我的手。

“他是个好孩子。”丈夫用充满悲情和绝望的神色望着我，沉默许久，才说。

我想回应丈夫的话，但喉咙又被刚刚新涌出的眼泪哽住了。我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觉着儿子千不该万不该去碰这种事。尽管我让他在小时候读那么多令人热泪盈眶、热情满怀的英雄故事，可目的并不是为了让他在以后成为一名英勇救人、人人敬佩的大英雄，而仅仅是为了培养他纯正的品格，教导他如何做人，提升他思想的境界，仅此而已！可如今他见义勇为，这可的的确确是我倡导，是我无形中教导他的啊！

我顿时感到十分自责，责备起自己，松开丈夫的手，便要捶打起自己的身体来，恨不得手脚并用。

可我还是被丈夫那双刚健有力的大手拦住。他用与我同样充满悲伤、充满沮丧的眼睛望着我。

我看到那种男人作为父亲所特有的慈爱光辉在他眼中闪烁。这让我的心稍稍平静了下来。

我与他挽着臂膀，走到人烟浩渺的大街上。

此时天地间，是一片寂静。

可我与他，仍旧在走我们的路。

极度悲伤之际，我看到前方有一处光亮好像在召唤着我们。我在朦胧中望见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他好像我的孩子，还在微笑着向我招手。

我向着远方的目标，奋力走去，丈夫不依不挠地陪伴着我。

“你瞧，在远处的，那是我们的孩子吗？”我问丈夫。

“也许是……也许不是……”丈夫讷讷地说。

我不解，继续朝前走。

远处的光亮越来越近，在我的视野中也变得越来越大。直到我看得完全清晰了，却还只是个男孩的侧影，他蹲在那里玩弄着一团火焰。

“然儿！”我已顾不得太多，激动地叫喊起来。

那男孩扭过头看我一眼，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忙着与火焰玩耍。我认得他不是我的然儿。理智一点来想的话，我也应该明白，我的孩子此时已有十六七岁，怎么可能还会天真幼稚地去跑到人烟稀少的马路边去玩火？不过话说回来，那孩子倒挺像然儿十岁时的那副可爱模样呢！等等，在马路边玩火？这种事情怎么能没人管呢？

我安抚好自己的情绪，用温和的语气试探性地问他：“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看我，脸上浮现出露齿的鬼笑：“我在送我爸爸呢，他说在那边穷得要命，要我给他烧钱呢！”

这时我才完全看清，那团通红的烈火烧着的并不是干树枝、碎纸片之类可燃物，而是一片又一片白得瘆人的纸钱。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我充满恐惧地问。

“我爸爸叫韦然，我妈妈叫朱琪……”

一听这话，我顿时毛骨悚然，从头到脚直冒冷汗，身体不自主地哆嗦不停。再去看他时，他已站起身朝我走来，那般青面獠牙的鬼笑愈发响亮，也愈发震人心魄，摄人心魂。

我本能性地连连后退几步，去寻丈夫的踪影。可丈夫此时并不在我的身边，我看不到他的身影。

这是多么地令人绝望啊！

我用力嘶吼，不久就感到嗓子哑了，于是拼尽全部的力气朝家的方向跑去。可家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全身的力气耗尽，也没能跑回家。我没有了力气，只得蹲下身子，弯下脖子，把头埋在手里，小声抽泣。

周围可还是死一般寂静，静得可怕。我不敢大声哭，好像连大声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感觉到我的心在砰砰乱跳。

我正惶恐着，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冷冷地触摸着我，并紧紧地贴在我的手上。我抬起头一看，又见到他那张狂笑着的地狱魔鬼般恐怖的脸庞，心里顿时惊恐万分，吓得头一昏，闭上了眼睛。

再猛地睁开眼，我发现周围已是一通明亮的灯光。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亮，我朝床边望去，见到了我的丈夫。他正在用那双温存的、满是慈爱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

我是从噩梦中醒来的，可现实世界于我而言也与噩梦无异。一想起我那死去的孩子，我就常常感到痛苦在用一双无形而有力的巨手一把一把地撕裂着我的灵魂，而我的身体也像跌入万丈深渊的地狱般无法逃脱这同样的魔咒，常常不由自主地泪流不止，掩面悲泣。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我的儿子在那一天死去了！

如果可以，请还回我的儿子！

还回我的儿子！